英文『愛民頓報』載，美國的中文報章決定將中文横行排印，這消息令我惶惑不已，驚魂甫定，決化悲憤為文字。中文豎排横排，似乎無傷大雅，但這牽涉的，是一個文化的問題，有慎重商榷的必要。

據聞由於早期的中國文字是用墨寫在竹片上的，因此順理成章文字是由上而下、由右而左，成為傳統，而非像其他文字左右或右左横行，若蟹行狀。筆者才疏，所知在當今世上數以千計的語文中，直行書寫的文字，除中文、日文和以前的韓文外，似没有其他。如此獨特的文字表現形式，我們不珍惜，反棄之如敝屣，但另方面又不停說要把中華文化傳統發揚光大，這在邏輯上似說不過去吧。手寫中文，在百餘年的西風薰陶下，左右横書已成了很多人的習慣，無可厚非；但印刷中文，有電腦之助，直行横行任擇，在維護國粹的大前提下，直行排印何樂不為？或有人認為，文字横行是世界大趨勢，中文理應順應全球化潮流；其實，全球化也者，全球西化而已，我關心的，是中文傳統的没落。

越來越發覺，最能保存中華文字傳統的民族是日本人。日本文字 — 漢字也好，平假名也好，片假名也好 — 全脫胎自中國文字，這大概是一千二三百年前唐代的事；今天日本在科技上的進步，無容置疑，但日本出版的報紙書刋，尤其是文科方面的，十居八九是直行排印，即工具書如字典等亦不例外，並未因科技先進而蔑視本國文字的傳統。我在香港和加拿大的圖書館界工作多年，日常接觸中文和日文書刋甚多，對日本書刋高質素的印刷裝幀，印象甚深。此乃平心而論之言，幸勿以余為媚外也。日本出版直行的『國史大辭典』與中國出版横行的『中國歷史大辭典』，質素一比較下，實在使我汗顏，愧對所謂的五千年歷史文化。

西化中文，牽涉面甚廣，非僅限於文字排列問題，文法上，如畫蛇添足般硬把時態（ＴＥＮＳＥ）加在動詞上，濫用「將」（如將會）和「了」（即粵語的「咗」，如舉行咗談判），把中文固有的簡潔含蓄而自由的表現方式損削不少；高行健在「文學與玄學 — 關於靈山」一文中，對中文的獨特性格和歐化中文有精闢的見解，值得我們參考。

每當碰到横行中文或西化中文時，我總會反思：為甚麼總要中文學西文？西文有曾接受中文的傳統形式和文法嗎？答案都不是肯定的，既如此，我還是會把中文的傳統延續下去，正如人家尊重和固守本身的語文傳統一樣。文化的根基是語言，語言的精華是文字，當各國都在努力保護自身的文化的時候，我們是否背道而馳？

☆原載加拿大愛民頓市社區報『加華報』二〇〇二年四月十一日☆